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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56章 第 56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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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56章 第 56 章

米瑪撿來一塊扁平的石頭, 墊在驅動輪前方,左右看了一番:“應該沒問題。來,換我開。”

格桑扶著你下車, 站在路邊, 羅布在你的另一邊扶著你的手臂,兩人同時眉頭緊鎖擔憂望你。

你好笑地說:“我沒事, 就是有點冷。”

話雖如此,持續兩個多小時的寒風和胃疼早已耗光了你的力氣,此時你的腿發軟發抖,被他倆扶著才能勉強站穩,聲音也細細地發著顫。難怪他們如臨大敵。

在米瑪一次又一次的嘗試中, 老舊的桑塔納終於一鼓作氣, 前輪勉勉強強地離開了水坑邊緣。

他拉開車門下來,有條不紊地指揮:“旺巴認識路,能自己回家。我騎摩托,格桑你開車, 帶小顧同志和羅布回去,讓多吉也趴在車裏。”

“沒問題, jo。”

格桑扶你坐進後排,又吹了聲口哨,多吉立刻搖著尾巴跟上,乖巧地趴在你身邊。後座狹窄,空間立刻逼仄了起來。

格桑說:“羅布,你坐副駕,讓你顧哥哥在後面休息。”

你想起副駕放滿了東西, 便溫和說道:“沒關系的,羅布來, 我抱著。”

格桑不讚同:“你已經很累了。”

羅布也懂事地說:“如風哥哥,沒事的,我坐前面,坐個角就行了。”

你說:“你又不重。而且,我有些冷。”

羅布猶豫地看向格桑,格桑看了看你,只好點了點頭。

你讓羅布面朝著你,坐在你大腿上。他在軍大衣下面抱住你的腰身,整個身體都貼在你胸前,揚起小臉蛋問:“這樣能暖和一些嗎?”

你拍了拍他的背,微笑地嗯了一聲。

小孩的身體滾燙,依偎在你身前,很快就讓你的胸腹暖和了起來,連久久不散的胃疼都緩解了一些。他握住你的手,塞進多吉暖融融的脖子毛中,多吉溫順地搖著尾巴。

“以後如風哥哥要再去縣城,就帶我一起。”羅布說,“遇到這種情況,我可以去鄰村找人幫忙,我跑步很快的。”

你摸了摸他的頭發:“好。”

“jo格桑十一點就在村頭等著,見你沒回來,擔心壞了,立刻就帶著多吉來找……”

“咳咳。”開車的格桑咳了兩聲,用藏語說了句話,羅布聽完笑得合不攏嘴,用藏語回覆了他。

藏族同胞之間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,就算有外人在場,藏族之間的交流也只能用藏語。可有你在場時,格桑從來都說漢語,這是他第一次在你面前說藏語。

你安靜地聽著他們語速飛快的對話,末了問羅布:“你們說了什麽。”

格桑又咳了兩聲。

羅布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齒:“jo格桑不讓我說。”

你輕聲道:“那你悄悄告訴我。”

羅布黑亮的大眼睛骨碌骨碌轉動,他湊到你耳邊悄聲說:“我告訴jo格桑,喜歡就要大聲說出來,他說他有計劃。我說,如風哥哥是會離開的,他再不抓緊就來不及了。他就慌啦。”

你低笑出聲。

格桑不住地回頭,緊張地看著你,又警告地瞪著羅布。

你說:“好好開車。”

格桑問:“你們在說什麽?”

“我在考他數學題。”你說,“已知從村裏到縣裏的直線距離是300公裏,那麽以此為半徑的圓形區域,面積是多少?”

羅布立刻像在課堂上一般正襟危坐,掰著手指頭比劃:“π的值是3.1415,嗯,那麽代入公式……”

淩晨三點的寒風中,老舊的桑塔納慢慢地向村裏駛去。

羅布一直嘰嘰喳喳地和你說話,你含笑地望著他,不時回覆。說的話長了,你會微微喘氣,格桑就會回頭說:“羅布,讓你如風哥哥好好休息,不要累著他。”

羅布就停止叭叭,趴在你胸前用小手臂抱緊你的腰身,盡力給你溫暖。

車子停在村委會門口,格桑拉開後座車門,把羅布從你身上拎下來。而後他俯下身,一手攬住你的肩膀,一手勾住你的腿彎,動作比對待羅布輕柔了無數倍。

你意識到他想做什麽,略有些驚訝地止住了他的動作:“我可以走的,不用抱。”

格桑說:“可是你連說話都沒有力氣了。”

你搖了搖頭:“扶我一下就可以。”

他只好拉著你的手臂扶你出來。

他力氣很大,手臂被握緊時,灼燒的痛感傳導入神經,你緊咬下唇才忍回痛呼聲。他立刻察覺到異常,當即要拉起你的袖子查看,你阻止了他的動作,說:“就是有點累。”

進入你的小屋,映入眼簾的是一整背簍的松枝,滿溢了出來,有幾根落在地上。一大束各色的格桑花插在木制花瓶裏,放在窗臺邊緣。

格桑摸了摸頭發,憨憨地笑道:“希望花能使你心情愉快。”

他蹲在地上,往柴火爐裏添加松枝,火勢頓時旺盛了起來,幾縷橘紅色的火苗撲騰著,淩晨的屋內溫暖如春。他又去院子裏打水來燒。

你蜷縮在沙發上看他忙碌,說:“謝謝你今天來找我,時間不早了,回家休息吧。”

格桑說:“今天,我來晚了,讓你在寒風裏受凍。讓我為你做些事補償你。”

你說:“不用的。”

“要的。”

他端來冒著熱氣的水:“喝點熱水,暖暖身體。”

你溫和地說:“謝謝。不過,請給我一點酒吧。”

4800米的海拔,水的沸點只有八十來度,你喝了後肚子會不舒服。剛來的那一周,肚子總是會一陣陣絞疼,你一開始以為是水土不服,後來發現是因為喝了沒燒開的水。但據你觀察,與你同來的漢族人並沒有這樣的癥狀。為了不被人說嬌氣,你只好默默忍著,夜裏口渴了便喝酒。

想到這裏,你嘆了口氣。你不但忘了買胃藥,也忘了買桶裝礦泉水。

要是被陳知玉知道,準會說你嬌氣又健忘。

格桑半跪在你身邊,觀察你的臉,半晌皺了皺眉:“你是不是胃疼?”

你說:“啊?”

“有一次你中午錯過了吃飯時間,也是這樣懶懶的,不說話,嘴唇發白。”格桑說,“我熬了粥,要不要喝一點。”

你搖了搖頭:“我現在喝不下,想休息。”

“那有沒有藥?我幫你拿。”

你說:“忘了買了。”

“笨蛋月亮。”他咕噥了一句,從桌上拿來紙和筆,“你寫一寫,藥的名字,明天我叔父去縣裏,我讓他帶。”

“不用的。”你說,“不嚴重,明天就好了。”

他卻堅持:“那就買來備著。”

你想了想,隨著天氣變冷,胃疼發作得越來越頻繁,沒有藥確實很難熬過黑夜。於是你坐直身體,握住筆開始寫。你又疼又乏力,手指在不停顫抖,但你努力把字寫端正。

格桑看了看紙條,收好後放進衣兜:“好的,明天他去買來。”

你說:“謝謝。”

“不用對我說謝謝。”他說,“那你休息。”

他扶你到床上躺下,將柴火爐移到床頭,把厚厚的軍大衣隔著被子蓋在你身上,末了喚來多吉趴在床邊。

你叫住他:“我給你帶了禮物。”

藏族小夥的情緒那樣直白,你話音剛落,那雙澄澈的眼睛立刻盈滿激動與欣喜,他咧嘴笑著問:“真的嗎?”

“嗯,你找找。”

他從你帶回的那一堆物品中,準確地拿起一個口琴:“是這個嗎?”

你說:“你放牛的時候,可以吹它,心情也會愉快。”

“不用吹,僅僅是看著,我已經非常愉快了。”他眼裏閃動著快活的光芒,來回走了幾圈後,他單膝跪在你床邊,問,“如風,可以親吻你的額頭嗎?”

你微笑不語。

他沮喪地垂下頭,卻又漾起笑意:“沒關系的,我等你。”

他掩上門,離開了。

等腳步聲遠去,你撐著床搖搖晃晃地坐起,從床頭的抽屜裏拿出一瓶碘酒。

煙頭會在手臂上留下中間深四周淺的圓形傷口,細細的絨毛會被燒掉,散發出輕微的焦糊味。幾個小時前出現的傷口已經潰爛,被衣服磨得血痕四溢,你沒什麽表情地往傷口上倒了些碘酒。

等碘酒和血跡幹涸時,你瞥了一眼,手臂上的疤痕有的新,有的舊,交織錯落,極為難看。

再醒來,已是中午。

一陣重重的腳步聲從院子來到門口,格桑的聲音從窗戶傳來:“如風,你醒了嗎?”

你應了一聲,撐著床坐起身來。

格桑推門而入,手裏拿著好幾盒藥:“我買來了你需要的藥,我給你倒水來。”

他的眼裏布滿一夜未眠後的紅血絲,眼神卻是明亮而喜悅的。將藥放在桌上後,他又返身去屋外,拎來一大桶農夫山泉。

“你等一下,我把水燒熱一些,再倒給你吃藥。”

你略微怔楞地望著他,他哼著藏族的山歌,動作輕快地燒水,添柴火,不時摸一摸多吉的狗頭。

晨起的聲音帶著沙啞,你問:“不是說等你的叔父去縣裏時,順便帶藥麽。”

格桑說:“可他早上出發,晚上才能回來。我不能讓你難受那麽久。如果可以的話,我希望你一分鐘也不要難受。”

他又說:“抱歉,我一直沒有註意到,你喝不慣這裏的水。”

幾分鐘後,他端來燒得溫熱的農夫山泉,將幾粒胃藥放在你的手心。你心裏突然湧起一陣難過,如此洶湧而劇烈,你攥緊被子才能勉強克制住顫抖。

“對不起。”你說。

格桑疑惑地問:“為什麽說對不起?”

對不起。

夕陽下的公交站臺,許瀟然用砸在你手背上的滾燙眼淚,在你的心門叩開了一條縫。月光明亮的大學操場,秦悠用沾滿水的大樹,用將落未落的眼淚,同樣推開了那道門。那時的你感傷而柔軟。

可是現在,來回六百公裏的山路,連夜的奔波,不加掩飾的關切,似乎都無法再次叩開你的心門。

你想象著格桑開著老舊的桑塔納,行駛在無人的山路,陪伴他的只有呼嘯的風聲。你想象著他進入藥店,拿出你寫的紙條向老板詢問,買到藥時的欣喜。你想象著他急切又困倦地往回趕,駛過坑坑窪窪的山路時被彈得一下又一下地晃蕩。

你努力使自己心軟和落淚,可你已不能。你已經不是那個感傷卻柔軟的,善良的顧如風了。

你的心已經壞掉,從柔軟的肉與血,變成了堅硬的鐵與石。

“對不起。”你無聲地再次說。

你為你的鐵石心腸道歉,為你的冷漠認罪。

你已不能給他任何,更回應不起任何情感,即使那比太陽更熾烈,比天邊更接近天邊。

對不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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